一切，皆有可能

不小心遭遇了一个庸俗的时代——我看《蜗居》
by 倪妮
《蜗居》停播，原因是台词过于低俗。坊间的传言则是因剧中官员与现实人物有一一的对应关系，并且涉及太过敏感的房地产黑幕。在目前的状态下，坊间的传言往往更真，但这次说低俗也是对的，因为里面处处显示了当下中国的种种流行的价值观和主导思想，比如，不买房简直活不下去，比如，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不好也要傍得好，比如，越卑鄙无耻越没有道德底线就越能成为所谓的“成功人士”……这是一个庸俗的时代，一切美好被践踏成泥，践踏者不自知反而洋洋得意。

1、房子一定得买？

整个剧都围绕房子而展开。想在江州这样一个大城市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成为海萍的终极梦想，也成为她日常性焦虑的源泉。早也叨房子，晚也叨房子，逼得妹妹为之卖身，老公也差点进了监狱。房子，房子，真的是非买不可吗？

这在当下几乎是不容置疑的。剩男剩女的存在，大多与此有关。女的一定要男人有一套房子才肯结婚，否则宁愿剩着；男的一定要有一套房子才有机会娶一个老婆，于是只能无奈地剩着。前段时间，有开发商大言不惭地说房价上涨是因为丈母娘的“刚性需求”，引来骂声一片，但又何尝没有道理呢。问题在于，对此进行铺天盖地地宣传和引导的，正是我们的主流媒体。影视作品、大幅的商业广告、政策的引导，刺激起无限的欲望，而房子，处于最中心的地位，几乎与安全、幸福等同。对于勤劳、善于积蓄的中国人，买房不仅出自生活之必需，更是他们抗拒未来通胀、货币贬值风险的选择。但，媒体的引导，根本还在于鸡的屁、官员及房地产商抢钱的需要。

《蜗居》宣扬的就是一定要买房。所以我刚开始看的时候很困惑，为什么会停播呢，这不是在为房地产商说话吗。你看看，海萍没有房子多惨啊。挤住在小小的蜗居中，一天到晚受小市民的气，生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儿，却因为没有房子不能带在身边；没有房子，与苏淳多年的爱情也要被消耗殆尽了——说到底，一切都是房子惹的祸。据说，很多女人看了《蜗居》后都特别想做二奶，特别想买房子。所以，《蜗居》被停，真要替它叫屈的。

不买房子不行么？事实上不是的。即便在国外，能买上房子的也要四十多岁了，毕业几年就能买房，这种情况也很少见。在中国，一对年轻夫妇想买房子，几乎就要掏空双方父母的积蓄。尤其在一线城市，更是难乎其难。在医疗昂贵，没有太多保障的情况下，等于是在拿父母买命的钱买房。

海萍和苏淳终于买房了，可是在遥远的江苏，上下班得好几个小时，这对于上班、孩子上学等问题，恐怕也很难真正得到解决。租房为何不可呢？按他们后来的收入，是完全可以租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既便利又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机动性也强。

当全社会都将一种东西的重要性渲染到无可复加的时候，就说明这个东西是很可疑的。

2、女人约等于后悔

“嫁给钱也后悔，嫁给爱也后悔，做二奶也后悔，女人就没有不后悔的”——这是我看了《蜗居》之后的一句感慨。

我觉得这应当是很好概括了《蜗居》及现实中大多数女人的状况。海萍与苏淳，当年也是为爱结婚的。当房子的问题迫在眉睫，苏淳既无能赚钱，也不敢开口向父母要钱，却去借高利贷（在这部片子中，最郁闷的人应当就是苏淳了。平庸、无能，天天被老婆骂。）然后，海萍深切地表达了她的后悔：爱情是最无用的，最靠不住的。正是因为这一番话，将海藻推向了宋。可以将这看做海萍一时气愤的话：多少婚姻中的女人，吵架之后都是痛不欲生，好像非离婚不可，而雨过天晴，生活又一如既往。但是，这样的话，是不能对海藻说的，因为海藻心性未定，一下就听进去了。年轻时候的海萍，不是没有过另外的可能：虽然不是每个女孩都有机会嫁给有钱人，但每个女孩都有可能性，而人生最惑人的就在于这可能性——美丽、炫目、高高在上，成为将来平庸生活最深切的痛。在女孩儿花一样的年龄，什么样的男人似乎都任她挑选，可惜不幸的是，几乎每个女人都选了那个最差的，最让她后悔的男人。——不是因为别的男人就一定好，而仅仅是因为她选了现在这个男人。

假如海藻嫁给小贝，无疑她将重复姐姐的路。因此，她选择了宋，选择用短暂的青春来换取物质的丰裕。问题是，她后悔吗？她爱不爱宋后文再解。宋死了，孩子也没了，在雨天，她想起的是与小贝的初相遇，那么纯洁的小贝和青春岁月，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知道后来的结果，我想海藻还是宁愿选择与小贝简单宁静地过一生吧。

《蜗居》对老女人更不肯放过。宋太太和她的那个朋友，被塑造得很不堪。里面透露的，也是流行的价值和偏见：女人只有青春貌美才价值，老了，就失去了所有的竞争力。如果仅仅从性魅力和取悦男人的角度，毫无疑问是这样的。宋太太也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她当然也后悔。这个糟糠之妻，陪伴宋渡过了最贫穷艰难的时光，现在将要凭空被人抢去劳动果实，哪有不伤心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捡个现成呢。兢兢业业、克勤克俭，辛苦的在一边，享受的在另一边，她最后歇斯底里的报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所以，你看，嫁给钱也后悔，嫁给爱也后悔，大奶也后悔，二奶也后悔，女人就没有不后悔的。真是这样吗？

其实不是的。之所以会有后悔，皆源于将自己的幸福仅仅放置在男人身上。嫁给相爱的人，相爱的时光是最美好的，这世上，从未爱过的大有人在。嫁给金钱，毕竟享受过物质，交换了，也得到了。关键是，任何一种生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任何一种选择，都需要你去承担。一个敢于承担自己生命的女人，才可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才可能获得真正完整的人生。一个汲汲于厉害，整日后悔不迭的女人，自己都要讨厌自己，更何况别人呢。

生命里很多东西，并非靠着他人才能证明，而是必须自证的。岁月流逝，蓦然回首，希望你不只是失去了青春，更是得到了生命的从容与丰沛。

3、爱情和亲情的遮羞布

爱情和亲情在这个故事中纠缠不清，也正是它想要推崇的。而恰是这，让我感到了某种绝望。这是一种简单化了的，流行的关于爱情和亲情的定义，不过是这个赤裸裸的坚硬的物质世界的一块遮羞布。

海藻卖身，最初是为了姐姐。为了推动故事情节，当然要有一个理由。姐姐曾经像母亲一样照顾她，爱她，她将她看做生命中最亲的人，也正因此，甚至可说姐姐在精神上控制了妹妹。

最初海萍并不知道海藻投靠宋，这倒也没什么，在后来知道海藻与宋的关系之后，如果她真爱海藻，怎么可能还如此心安理得地住宋提供的房子。别人的生命，虽然无权干涉，但是，又怎能做那一个推力呢？其实他们都依靠于一个逻辑，就是欺骗一旦未被发现，就是正当的。这也是当下大多数人作恶所依赖的逻辑。他们不问自己的心。只要小贝不知道，大家就相安无事，小贝知道了，才是真正悲剧的降临。剧情也正是这样发展的。

借着海藻的帮助，她才买了房子，认识了马克，认识了很多别的外国学生，最后办了自己的中文学校。所以，她在剧末可以义正词严地跟海藻说要正直的生活，要靠自己的奋斗。这不是挺可笑的吗？所以，我同意刘老师的观点，这剧里，最坏的就是海萍了。她利用了亲情这块遮羞布，剥削了自己的妹妹。可叹的是，海藻也是利用了这块遮羞布，减轻了道德压力，一步步走向了宋。为了姐姐，多么崇高的牺牲精神啊，因此，便遮盖了她自己的欲望冲动。

这里面最可爱的人就是小贝了。小贝知道真相后与海藻相处的尴尬痛苦，在我看来是这部电视剧中最有亮点的地方了：真实而细腻。小贝想要原谅海藻，这是他的悖论：因为爱，他不能失去，他不得不尝试着去原谅；同样，因为爱得太深，他又不可能原谅，不可能忘记。越是涉世未深的爱，越要纯洁和完全，揉不得一点沙子。那已经游离的心怎么可能再拉回来呢？不可否认，海藻还是不愿意失去小贝的，她也尝试着重新开始。但是，小贝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扑向了宋的怀抱，第二天便大采买，这不能不怀疑，小贝的走是她潜意识里逼的。有的人，是善于扮演受害者的，以受害者的姿态来应对世界，这样心理就轻松了。

海藻爱宋思明吗？她一再对姐姐说，自己跟宋，也是因为喜欢他。这样的话，即便是龌龊肮脏的交易就有了爱的面纱。是真的爱吗？可能，在这样一个社会，关于真爱与否，本身已经很难判定了。就是你自己，又能说得清楚是爱那个人本身还是他外在的光环呢？海藻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一方面她明白自己与宋关系的实质，所以学习着健身、厨艺来讨好承欢宋，甚至不惜听从宋的建议，想以孩子拴住他的心。另一方面，情感的空洞又不能不以貌似爱情的东西来填补，不然，她如何活下去，如何才能不意识到自己的低贱？

宋是爱海藻的，这应该是这部剧中最具欺骗性的地方，也是引无数女人竞相梦想当二奶的原因。是呀，他对海藻多好，满足她的一切愿望，给予她打量的金钱，安排好她生活中的一切……如果做女人可以遇到这样的男人，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操心，没有任何委屈，更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可惜的是，这样的存在，女人自己又是什么呢？和一个宠物又有什么区别？

爱本身，就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积极向上，除了快乐幸福，更有太多负面的东西，比如嫉妒、占有、仇恨、互相的伤害与折磨，而这负面的东西并不比正面的少。宋爱海藻的什么呢？纯洁么？他自以为得到了一个处女，得到了一个天真的女孩。很不幸，海藻既不天真也非处女。看她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而毫无愧疚的样子，与年长世故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亲情和爱情，多少龌龊的交易借你的名而行！

4、宋思明风光的背后

宋思明之倾倒万千女影迷，就在于他那自信笃定的招牌式的微笑。而他自信和笃定来自哪里呢？来自他神一样的无所不能，而这神一样的无所不能，则来自他所占有的公权力。用剧中的话来说，就是，他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不管人民没有权利赋予他这个权力，他的泡妞、贪污是建立在滥用公权力的基础上，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每当我看到他那自信笃定的微笑，总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他和海藻是最相配的，因为两人的实质一样：海藻出卖身体换取金钱，他出卖人格来换取官位。

这是一个贫家子弟，想当年他肯定经过无数艰辛和奋斗。作为当下体制中的成功中，想必真是不堪回首的。而现在，作为一个秘书，他一定也常常地被上级训斥，得谄媚、阿谀奉承，得替领导拎包，也必然有狼狈落魄的时候，而这些，都被掩盖过去，而仅仅显示了他风光的一面，这也是挺有意思的。

因为无数有这样的滥用公权力的人存在，所以还会有无数的海藻前赴后继地跟上。宋思明最后死了，不死也逃不脱监禁的命运。但，也可能如网友YY的，他并没有死，医院的尸体只是他的替身，他去美国了，所以差遣马克回来接海藻。或者，在高级监狱呆一两年，风头过去，他又再度呼风唤雨，谁知道呢。就是这样一个时代，越无耻越没道德底线越成功，谁让你赶上了呢。

但是，赶上了，也并不意味着你也要这样做，因为，你也是可以选择的，选择了，就不要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