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为什么造反?——重庆8.15战斗团的司令陈万明
这些天重庆发生的一切,让我想起2008年清明节后,去重庆璧山开了一个会,回城后顺便采访了当年“文革”赫赫有名的造反组织-----8.15战斗团的司令陈万明先生。陪同他一起接受采访的还有我仰慕已久的“文革”研究者何蜀先生。
我们在大渡口一个茶馆摆了半天的“龙门阵”,大渡口区是重庆钢铁公司的所在地,陈万明当年是重刚特钢厂的工人,硬邦邦的产业工人出身。虽已年近古稀,但精神头很好,腰板挺直,说话声音洪亮,举手投足间还能看出一丝当年“工人领袖”的风采。
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上面发动“文革”后,你要站出来拉组织造反?真实的意图如何?
他说当初他和多数起来造反的工人,确实是怀着朴素的感情,痛恨官僚主义,相信毛主席领导他们能彻底消灭官僚主义。他说起在特钢机修厂间当工人的经历来证明此言不虚。
子 陈先生说,他是积极分子,工会小组的负责人,一直想入党,但就是因为脾气倔,领导不喜欢,迟迟进不了党组织。说“四清”时,群众开始非常拥护,赞同工作组的做法,一些车间、工厂领导“下楼洗澡”。可最后草草了事,那些洗澡过关的领导官复原职,回来立马报复群众。做工会小组组长时,参加劳模的推荐,可那些真正好好干活、任劳任怨工人,推荐上去,领导基本上给否决,而命令我们推荐那些事迹不过硬、但领导喜欢的工人,这些人参加劳模会前,领导才让我去整一个先进材料。因此,毛主席发动“文革”时,我认为很有必要,要揭露问题,让党更加纯洁。
他接着讲了自己如何风云际会成为重庆两大派系之一的负责人,他最风光的时候是担任四川革委会常委,每次出去,后面都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员。
众所周知,重庆是“文革”派系武斗的重灾区,问到“8.15”和另一派“反到底”之间武斗的残酷,他先是沉默,后来说,凡事都是一点点发展,最后到了谁也不可控制的地步。他和何蜀承认“武斗”的源头是1966年12月4日大田湾体育场群众大会,两派组织为争夺话筒大打出手,酿成流血事件,但这次还只是拳头和木棍交往,没有死人,伤了好些。但后来越来越升级,军火都用上了,双方杀红了眼。人在那个环境里,总相信自己代表的是正义一方,看到战友死了,就会想一定要去报仇。那真正是“亲不亲,路线分”,昨天还在一起聊天的工友,第二天分属两派,战场上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由于重庆军工厂众多,武斗的后果惨得狠。造枪的建设机床厂由“反到底”控制,造子弹的“长江电工厂”由“8.15”控制,此外,造炮的望江、造炮弹的江陵、造战车的长安分属两个派别,最凶的时候,炮艇开到长江江面上,向对方的营垒发炮。
据何蜀介绍,1967年底统计,1500人死于武斗,1968年还有人在武斗中丧生。何蜀讲了个最经典的故事:打活靶。某个属于“反到底”的武斗团队,和“8.15”在街上对垒好几天了,各自守在自己的战壕里。一个小头目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参与战斗,正在给下属剃光头、搞动员。外面壕沟里的“战友”闲来无事,人在这样血腥环境里会变成恶魔,看到街上走来一个妇女,就当成对方支持者,把其当成活靶一枪毙命,后来发现这妇女是小头目的老婆,而他的的小儿子,就在妈妈被射中的那一刻,还在不远的地方捡弹壳。
对于往事,陈流露出悔意,此前他还和另一派的头目一起去重庆红卫兵墓园凭吊死去的亡灵。不过他认为自己被卷进“文革”和武斗,是被利用了。从重庆“文革”开始,重庆和四川的高层就插手不同的派别。武斗最凶的时候,军队并没有乱,只要中央下决心,完全可以制止住悲剧的。
“文革”结束后,老陈被当成“三种人”关了几年。受过一番牢狱之灾的他终于活明白了。1989年那个夏天,他在本市读大学的儿子也是热血沸腾,要去重庆会堂请愿,他让老婆火速去学校把儿子拽回,告诉儿子,这样的把戏,老百姓玩不起,最终吃亏的是小老百姓。对自己的晚年的境遇,他仍然愤愤不平,指名道姓地说某位大官,我是三种人,他参加“联动”就不是么?可不照样得到重用么?没办法,人家出身不同呀。
原文链接:痛看山城成山寨 十年砍柴 原帖有更多关于最近重庆事件的点评,感兴趣者请自行前往。
山城的故事还真多呢。
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文中“建设厂”原址的一小部分
建设厂已经迁走,成行的厂房只剩下基墙,一如1945年的柏林;
从谢家湾轻轨站望过去,越过厂区旷野的旧址,目光会被远处的几栋高楼挡住,那是和贾樟柯《二十四城记》同名的华润二十四城一期。
因为其捆绑了刘希娅的谢家湾小学总部,据说房子卖的贼好,连我的经理——一个年收入60多万的平安保险部门经理——都哭着说买不起。
看来我暂时还是不要想了。只盼着儿子上小学的时候,我家楼下的谢家湾小学旧总部不被刘希娅卖掉吧。
感谢这个时代,脚下的血迹尚未干涸,头上的天却快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