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这副似乎带点调侃味道的对联,是从北京万寿路上一家新开粥店墙上抄下来的。这家粥店门面不大,也不高档,可是从酷热的7月份开张以来,几乎天天爆满,与有些门庭冷落的大饭店形成鲜明反差。 后来,我也成了这里的常客。倒不是仅仅因为它“好吃、不贵”,主要是为了可以借此机会,悠然自得地反复品味这副不知出自哪位高手的对联中蕴含的“大众哲学”,从一个不大为人注意的角度,观察一下改革开放给普通百姓日常生活带来的历史性变化。 我对“喝粥”的关注,并非始自今日。小时候听讲范仲淹少年求学时“断齑画粥”的故事,便对古人清贫自守的精神肃然起敬。稍长,读《战国策·触詟说赵太后》,看到身为一国至尊的皇太后得了病也靠喝粥维持生命(“恃鬻身”),又觉得喝粥并非都是穷人的专利。再往后,偶然读到宋代大诗人陆游的食粥诗:“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又生出一个念头:原来喝粥还是文人雅士延年善寿之道,不见得都是苦事。 真正领教喝粥之苦,是“文革”中被发配到辽西山区的十年。那里的农民成年累月地顿顿和粥打交道,喝粥已完全代替了吃饭。那粥可不是清香可口的大米粥、小米粥,而是用带壳的高粱、玉米碾成的碎碴熬的“碴子粥”,实际上就是一锅黑乎乎的糨糊。那难以下咽的滋味实在可想而知。记得寒冬腊月清晨出工时,调皮的年轻人哼着自己改编的《红灯记》唱词:“临行喝妈一碗粥,浑身是汗冷飕飕”,听了令人心酸。农村改革以后,这里最大的变化是不用天天顿顿喝粥了,这成了他们最大的新闻。乡亲们不止一次托人给我捎话报喜:“告诉老范,俺们现在不喝粥了!”为此,几年前我还专门写了一篇题为《粥的变迁》的散文。不久前,村支书在电话中告诉我:现在老乡的最高期望值变成了“能多点零花钱,能隔三岔五吃点肉”。 戏剧性的是,当贫困地区农民把“想吃肉”当作小康生活的至高目标时,多数城市居民又开始把“要喝粥”当作小康生活内容之一了。这种变化是多么耐人寻味!我在幻想,将来当人们把肉和粥都吃烦的时候,该对小康生活提出什么样的新需求? 这个念头似乎有点荒唐,但我想绝非无稽之谈。倒退20年,有谁想到过有一天会发生“吃肉”与“喝粥”的矛盾?上世纪90年代初,邓小平同志对小康生活下的定义是“不穷、不富”,经过十多年的改革发展,这个目标正越来越逼近我们。这就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的各行各业,是否都可以想一想,到了十几亿人民都进入“不穷、不富”状态的时候,他们对物质生活、精神生活会提出什么更新的需求?他们的思想观念、道德观念、消费观念以至审美观念会有什么新的变化?我们又如何从容应对?谁能想得早,谁就能在未来的竞争中取得主动。 见微可以知著,以小可以喻大。 《人民日报》 2004年09月17日 第四版
上面这副似乎带点调侃味道的对联,是从北京万寿路上一家新开粥店墙上抄下来的。这家粥店门面不大,也不高档,可是从酷热的7月份开张以来,几乎天天爆满,与有些门庭冷落的大饭店形成鲜明反差。
后来,我也成了这里的常客。倒不是仅仅因为它“好吃、不贵”,主要是为了可以借此机会,悠然自得地反复品味这副不知出自哪位高手的对联中蕴含的“大众哲学”,从一个不大为人注意的角度,观察一下改革开放给普通百姓日常生活带来的历史性变化。
我对“喝粥”的关注,并非始自今日。小时候听讲范仲淹少年求学时“断齑画粥”的故事,便对古人清贫自守的精神肃然起敬。稍长,读《战国策·触詟说赵太后》,看到身为一国至尊的皇太后得了病也靠喝粥维持生命(“恃鬻身”),又觉得喝粥并非都是穷人的专利。再往后,偶然读到宋代大诗人陆游的食粥诗:“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又生出一个念头:原来喝粥还是文人雅士延年善寿之道,不见得都是苦事。
真正领教喝粥之苦,是“文革”中被发配到辽西山区的十年。那里的农民成年累月地顿顿和粥打交道,喝粥已完全代替了吃饭。那粥可不是清香可口的大米粥、小米粥,而是用带壳的高粱、玉米碾成的碎碴熬的“碴子粥”,实际上就是一锅黑乎乎的糨糊。那难以下咽的滋味实在可想而知。记得寒冬腊月清晨出工时,调皮的年轻人哼着自己改编的《红灯记》唱词:“临行喝妈一碗粥,浑身是汗冷飕飕”,听了令人心酸。农村改革以后,这里最大的变化是不用天天顿顿喝粥了,这成了他们最大的新闻。乡亲们不止一次托人给我捎话报喜:“告诉老范,俺们现在不喝粥了!”为此,几年前我还专门写了一篇题为《粥的变迁》的散文。不久前,村支书在电话中告诉我:现在老乡的最高期望值变成了“能多点零花钱,能隔三岔五吃点肉”。
戏剧性的是,当贫困地区农民把“想吃肉”当作小康生活的至高目标时,多数城市居民又开始把“要喝粥”当作小康生活内容之一了。这种变化是多么耐人寻味!我在幻想,将来当人们把肉和粥都吃烦的时候,该对小康生活提出什么样的新需求?
这个念头似乎有点荒唐,但我想绝非无稽之谈。倒退20年,有谁想到过有一天会发生“吃肉”与“喝粥”的矛盾?上世纪90年代初,邓小平同志对小康生活下的定义是“不穷、不富”,经过十多年的改革发展,这个目标正越来越逼近我们。这就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的各行各业,是否都可以想一想,到了十几亿人民都进入“不穷、不富”状态的时候,他们对物质生活、精神生活会提出什么更新的需求?他们的思想观念、道德观念、消费观念以至审美观念会有什么新的变化?我们又如何从容应对?谁能想得早,谁就能在未来的竞争中取得主动。
见微可以知著,以小可以喻大。
《人民日报》 2004年09月17日 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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