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窟

春天的一个傍晚,我做好了晚饭,正准备吃。

门被乒乓地敲响。

会是谁呢？我住的地方在乡下，朋友们一般都嫌远不肯来。

我打开门，眼前并没有人。脚却被轻轻地打了一下，低下头，看见一只野猫席地而坐。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是从沼泽那边来的，你看，你可不可以请我吃晚餐呢？对不起，我实在是饿了！”猫说。这可不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我知道这附近沼泽中有个小岛上住着一些猫。猫岛上住着的猫们很少与人来往，并不像一般流浪的野猫。

流浪的野猫会在人类的住宅边徘徊着寻找一些剩余的饭菜，我也习惯把吃剩的鱼啊、肉啊放一些在门口的盆子里，它们低着头吃过就走了，但这是猫岛来的猫啊，所以我像招待远来的客人一样请它进屋里来了。

猫进来后也不像偶尔跑进屋的野猫四处乱转着看。

它很斯文地席地而坐。看着我自碗橱中取出一套有天蓝色花朵的餐具。摆在细松木的淡黄色餐桌上。

“可是......”我看了看自己的锅子，有些为难了：“我今天晚上只是烧了一些蘑菇饭，如果你想......冰箱里还有点鱼。”

“哦，我忘了说了，”猫说，“我是一只素食主义的猫。”

这听起来好像更不寻常了,我想着,给它盛了一勺米饭,另外浇上些土豆浓汤。

猫的表情很严肃，当它看着我做这些的时候，但是我看得出它已经很饿了。

但它的表情说明它是一只很有尊严的猫呢。

猫的脸如果仔细看，总是一本正经的。尤其是它们眯起眼睛的时候。

这只猫趁我转身的时候，用最猫的动作跳上了高脚凳，坐在桌前，低下头，一本正经地喝了口汤。

“这汤你放了黄油？”它问我。

“是的，”我结结巴巴地，简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了，“这个，冰箱里我还有点奶酪，您是不是不习惯这味道呢？”

“不是，很好。”它严肃地说，我不知道它这么严肃是不是因为吃素。

但当猫开始吃饭时就没那么严肃了，确切地说，到后来，它是有点狼吞虎咽了。

它把盘内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开始进行猫们著名的饭后洗脸动作，伸出柔软的舌头舔着脚爪，然后一下一下地将脸抹得整整齐齐。

“说真的，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蘑菇饭。”

它评论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也衷心地接受了它的恭维，毕竟，这是来自于一只猫的、不常见的恭维。

“现在我要走了。”宣布了以后，猫纵身跳下高脚凳，走到门边，把身体灵巧地一扭，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但是，又过了几天，黄昏的时候，我正打算做饭。

门乒乓地又被敲响了。

是谁呢？这种时候？

我打开门，是那只猫。

它看着我，表情十分严肃：“听我说......”

我听得很认真，在小学上数学课学小数点移动时也没有这么认真过。

“上次您请我吃了一顿蘑菇饭。”猫说。“你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如果你喜欢，我今天可以再做，现在天还早，我还有些小白蘑菇。”

猫忙说：“不是，我是想说，喏，这些日子，我自己种了一些蘑菇。”

我心里的吃惊已经完全藏不住了。

猫一定也看见了。它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我知道猫们总是这样笑的。

这时，它的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我，问道：“您能教我怎么做蘑菇饭吗？”

它说着从背后拿出了一袋子蘑菇：“这就是神奇的小蘑菇！我想学习制作神奇的蘑菇饭啊。”

我可没想到它是来学艺的。

猫又追问了一句：“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我说，啊，这事情太奇怪了，已经变得不怪了。

我带它进入厨房。

猫踏着猫步走了进来：“噢，原来做出那么好吃蘑菇饭的厨房是这么简单。”

我以前只听说过烧粤菜的师傅嫌扬州菜的厨房布置得简陋，但现在听到猫说什么我也不奇怪啦，人家是猫岛来的猫，不一样啦。

还有，我的确没太注意打理这个厨房，因为真的很少自己做饭呀。

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教一只猫做正宗的蘑菇饭，所以特别认真，一步步做给它看，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把小蘑菇切成片子，加上甘笋丝、笋丝、魔芋丝、冬菇、蕨菜及昆布木鱼汤，跟白米一起煮就可以了——没有的昆布就用紫菜代替了，如果是素食主义的猫那么木鱼汤就换成清水。

十多分钟后，饭的香气混合着蘑菇的香气从锅里飘了出来。

看着猫终于抑制不住兴奋的表情。

我还是忍住没有去问它：“只是，一只猫怎么会吃素的？”

猫吃蘑菇并不奇怪，但吃素就绝对不寻常。

至于来学习烧蘑菇饭，说不定它要参加猫的厨艺大赛呢。

“那天，我在沼泽附近游荡，闻到了你烧的饭的香味。”

它说完这句，又不说了，猫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

猫笑起来有一种不寻常的意味，使它们看起来高深莫测。

我想，每只猫，都是哲学家。

之后，猫带着一锅做好的蘑菇饭走了。

那天晚上，在我的饭桌上，是一碗猫的蘑菇饭。

我吃了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被猫叫做神奇的小蘑菇的，有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