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睹

李阳家暴事件占据了很多天的娱乐版头条。关于李阳这个人我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疯狂英语”教学法的创始人，而他的教学法南桥同学多有微词。放下疯狂英语的问题不说，李阳与妻子Kim的家庭问题倒让我想起了李安与林慧嘉这对伉俪。

　　李安在《喜宴》与《卧虎藏龙》之前是个名副其实“吃软饭”的男人。李安于纽约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电影界内的就业机会，埋头在家读书写剧本，经济支柱全靠微生物学博士出身的太太林慧嘉支撑。李安成名后当然有很多人说林慧嘉“慧眼识英”；但在“吃软饭”的那七年里，我想李安与林慧嘉所接触的大多评论恐怕更是不理解、嘲讽与揶揄。的确，按照东方传统的婚恋观念，一个有自己独立职业的男人娶一个无工作的太太在家，没人觉得奇怪；反过来，女人外出工作，男人在家赋闲，就变成“伟大的女人”，或“不成器的男人”。这可真是男女不平等观念的活生生写照。

　　林慧嘉伟大吗？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的；但若换个角度看待，也许所有的婚姻都本该如此。林慧嘉之所以能够容忍李安吃那么多年的“软饭”，前提条件是她有一技之长，可依靠自己的力量养活家人。但能做到如此也并不太难，至少在社会保障体系相对较为健全的西方国家，普通职业一人工资全家过活是可能的，钱多富过，钱少则穷过，不铺张浪费当房奴的话，也并非什么极难实现的壮举。高尔泰老人与妻子浦小雨女士定居纽约州后也是浦小雨在邮局找到工作打点家用。当然，这并非证明在一方的收入可以支撑起家庭支出后，另一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无所事事——李安与高尔泰都是有自身理想与追求的，只不过他们的追求是艺术性的，与金钱的直接关系不大。

　　是林慧嘉视钱财如粪土吗？也并不一定。再清高的人对诚实劳动得来的报酬也没理由不欣喜、不骄傲。那么林慧嘉支持李安蛰伏多年，是靠“功成名就”的动力来支撑吗？我想这也不太可能，因为高起点的富足婚姻尚有“七年之痒”，单靠“功成名就”这种薄弱的信念在一个选择无限的现代社会里怎么足以撑过七年呢？林慧嘉哪怕再信任对方的理想，再相信自己的丈夫总有出头的一天，若她个人的生活信念全依仗于对方的成功之上，这本来就不太容易的七年岂不更过得日日如履薄冰？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林慧嘉的自立。这种自立不仅是物质上的自给自足，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完整自若，才能将个人生活与婚姻生活之间的平衡把握得当。我看网上八卦说《卧虎藏龙》之后李安跟太太去纽约法拉盛中国城买菜，遇到中国人跟林慧嘉说：“太太你真好有福气，李安现在还抽出时间来陪你买菜。”林慧嘉则回答“有没有搞错啊？！是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陪他买菜！”

　　不论这八卦真假，我都很欣赏林慧嘉女士的从容。如同舒婷在《致橡树》中所刻画的伟大的爱情，一种理想的婚姻关系应该是建立在两个独立个体彼此相理解、欣赏而支持的前提下。要实现精神上的平等交流，个体的独立必不可少。我很不喜欢将婚姻关系中的两个人比作“一半与另一半”，因为这世界上谁也不是谁的一半，谁离开了谁也都能活出各自精彩。之所以选择在一起共度余生，不该是为了对方可提供的保障或弥补的不足，不是的，婚姻生活尽管离不开功利的现实，但出发点不该是“获得”，也不是“付出”。婚姻是你情我愿的携手之旅，尽管两个人可能在物质甚至精神上彼此搀扶，但所有的感受、体会、味道、风景依然不可能通过另一个人的视角来得到实现，一个人的精神空壳不可能因与另一个人的才华绑在一起就变得充实。从这个意义上出发，个人奋斗归个人奋斗，婚姻生活归婚姻生活，这二者彼此关联却又本质分离。也正因为如此，“我爱你”才是“我爱你”，那是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深度共鸣后延绵不绝的余音，与富贵贫穷这样的人生结果无关。

　　回到李安与林慧嘉，前者蛰伏七年一心搞没钱途的电影艺术，后者不嫌不离不弃，这起码说明他们俩都不是把金钱利益放在首位的性格，他们人生中所追求的东西很可能不是功名利禄。持这样人生观的人在生活中一般都比较有情趣，起码是跳离股票、车子、孩子、房子那样市井巢臼的。就算李安不获今日的成就，只是业界一个普通的小编剧或小导演，这两个人的婚姻生活也未必就将成为问题——在基本生存保障得以实现的前提下，一个有人生情趣的人在什么样的经济状况下都会拥有人生情趣，富人有富过的大乐趣，穷人也有穷过的穷讲究。个人成功与婚姻成功这两个概念归根结底是交织而又分离的状态，前者是个人的事儿，后者才是两个人的事儿。

　　同时，人的个性在人生中往往是连贯统一的，然而个人成功与婚姻成功往往要求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个人成功讲的是在社会竞争中披荆斩棘脱颖而出，这要求一个人刚烈、好胜、具有攻击性；婚姻成功则是相处与协调问题，女人希望男人体贴，男人要求女人温柔、这都是软性的非领导者性格。虽然个人成功与婚姻成功并非不可兼容，在“运气”和“出身”等因素的影响下甚至也常常重叠，但谈到择偶话题的时候很多人往往都变得贪心，要求对方的个性无所不包，既要在职业竞争中咄咄逼人，又能在家庭环境中隐忍体贴。但实际上一个人的个性在一辈子中恐怕也只能有一种固定的倾向，强势者保持强势，慵懒的继续慵懒。每种个性都有其优点缺点，没几个人能把所有的好处占尽而不承担风险成本的。李阳家暴的新闻尽管突如其来，但略微查看一下他的人生轨迹、“疯狂英语”的产品特色，家暴的发生也便没那么不可思议了。

　　说到底，李阳就是李阳，李安就是李安，Kim与林慧嘉都是在选择与自身价值观念相吻合的人生路径。一个独立而自足的女人，是能够将个人追求与婚姻追求分离看待的，她选择她热爱的伴侣，获得她想获得的人生，不管是非成败的人生结果如何。